(网经社讯)近期，中国货物贸易顺差突破1万亿美元、美国《疯狂动物城2》在中国斩获5亿美元票房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现象，恰恰构成了观察中国贸易格局的绝佳窗口——一边是货物贸易的"顺差红利"，彰显中国制造的全球韧性；一边是服务贸易的"逆差现实"，折射产业升级的迫切需求。这对"顺逆并存"的贸易图景，既非绝对的优势，也非单纯的短板，而是中国经济转型期的必然阶段，其中蕴含着深刻的"顺逆辩证法"。
作为长期研究服务经济与贸易发展的学者，我始终认为，评价一个国家的贸易竞争力不能只看单一数据的光鲜，而要穿透数字表象，把握产业演进的内在逻辑。
万亿顺差：中国制造全球竞争力的硬核证明
2025年前11个月，中国货物贸易顺差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大关，达到1.08万亿美元，创下人类经贸史单一国家年度顺差新纪录。这一数字相当于全球第二至第八名贸易顺差国的总和，日均净赚约31亿美元。从总量上看，1.08万亿美元的顺差相当于2024年全年韩国或加拿大的GDP总量，这种规模的历史性突破，标志着中国在全球贸易格局中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从增速上看，尽管面临美国关税围堵和全球贸易格局重构及逆全球化的双重压力，中国出口仍保持强劲增长，前11个月出口额达3.41万亿美元，同比增长5.9%，中国外贸的超强韧性超乎意料。在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地缘政治冲突加剧的背景下，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背后是中国制造从"规模优势"向"质量优势"的深刻转型。
从贸易结构来看，今天的货物贸易顺差早已不是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的"量的堆砌"，而是高端制造业崛起的"质的体现"。前三季度数据显示，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仅增长2.8%，而机电产品出口强劲上扬8%，占出口总值的比重提高至59.3%。其中，高端装备出口增长43.4%，集成电路、汽车、家用电器出口分别增长22%、22.5%、15.5%，全球最大的生产储卸油平台等"大国重器"的出口，更是代表了中国在高端制造领域的全球领先水平。这种结构升级印证了我的核心研究结论：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生产性服务业嵌入制造业的深度，决定了产业竞争力的高度。中国制造业的优势，已不再是单纯的劳动力成本优势，而是形成了"制造+服务"的集成优势，从研发设计、供应链管理到售后服务的全链条能力，支撑了货物贸易的持续顺差。
从国际收支平衡的视角看，万亿顺差的合理性更值得关注。按照国际经验，经常项目顺差控制在GDP的4％之内即代表国际收支趋于平衡，而中国前三季度贸易顺差绝对值（剔除同期服务贸易逆差）占名义GDP的比重大约在1.1%，处于完全合理的区间。这意味着中国并未刻意追求贸易顺差，而是市场竞争与产业升级的自然结果。更重要的是，货物贸易顺差为中国经济提供了坚实的"安全垫"，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的背景下，稳定的外汇储备不仅增强了抵御风险的能力，更为服务贸易发展、产业结构升级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
但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万亿顺差背后仍有隐忧。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中国部分出口产品仍处于"微笑曲线"的中间环节，核心技术和品牌溢价仍被国外企业掌握。尽管中国出口产品结构不断优化，但在高科技领域，我们对外的依赖度依然较高。先进制程芯片、高端精密仪器、高端医疗设备、高端化工材料、航空发动机等核心技术产品仍需大量进口，2025年前11个月机电产品进口达6.69万亿元，增长5.5%。这种进口高端、出口中端的格局，让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仍处于中高端制造商而非顶级创新者与引领者的位置。以部分机电产品为例，虽然出口额计入中国顺差，但核心零部件依赖进口，高额专利费会侵蚀相当一部分利润。这种"高顺差、低收益"的模式提醒我们：货物贸易顺差是竞争力的证明，但绝非终点，产业升级的核心是要向价值链两端的服务环节延伸。
万亿顺差背后也说明中国经济的失衡，表现为消费失速和投资下滑。社零增速断崖式下滑，从2019年的7.8%跌至2025年10月的2.9%，创近年新低。居民消费占GDP比重持续在38-42%区间徘徊，远低于发达国家60%以上水平。2025年上半年，住户存款增加10.77万亿元(增幅7.42%)，总额达162万亿元，储蓄率居高不下与低消费形成鲜明对比。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下滑到2.6%。
5亿票房：服务贸易逆差的鲜活注脚
就在货物贸易顺差创下纪录的同时，美国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2》在中国市场上映一周内斩获近5亿美元票房，占其全球10亿美元总票房的近一半。这部电影的成功，本质上是一次极具代表性的国际服务贸易：美国凭借创意设计、IP运营、制作技术等核心优势，向中国输出文化服务，获得了丰厚的贸易收益，而这正是中国服务贸易逆差的一个生动缩影。
电影的跨境流动本质上是一种以创意和品质为核心的服务贸易。《疯狂动物城2》的制作公司迪士尼作为全球最大的娱乐传媒公司，其主题乐园每年就能为美国经济贡献超600亿美元、创造40多万个就业机会。而此次中国内地票房远超北美市场，“扭转了过去好莱坞大片以北美市场为绝对核心的旧格局”，表明挖掘庞大的中国市场潜力，对其未来的全球战略至关重要。如今，仅内地市场与《疯狂动物城2》的联名品牌就达到70多个，线上线下的互动体验共同构建起完整的电影IP产业链。《疯狂动物城2》的成功无疑将给中美两国文化市场和相关产业带来巨大的联动效应和效益。
中国服务贸易逆差已存续近30年，2025年前10个月逆差约为1064亿美元，主要集中在文化娱乐、旅游、留学、金融服务等领域。《疯狂动物城2》的成功绝非偶然，它背后是美国文化产业"人性化创意+智能化技术"的深度融合，恰好契合了我提出的数智时代服务创新核心逻辑。这部电影不仅在叙事上传递了普世价值，满足了观众的情感需求，更通过数智技术实现了极致的视觉体验，同时构建了完整的IP产业链——从电影本身到联名产品、主题体验，形成了"内容+服务+商品"的价值闭环。这种以创意为核心、以技术为支撑、以产业链为延伸的服务模式，正是中国文化服务产业所欠缺的。
从贸易本质来看，服务贸易逆差的形成有其客观必然性。正如货物贸易发展是从轻工业到高端制造业的渐进过程，服务贸易也遵循"由低到高"的演进规律。目前中国服务贸易出口仍集中在旅游、建筑、交通等传统领域，而在文化创意、金融保险、数字服务等高端领域，发达国家凭借长期积累的技术、品牌和人才优势，占据了主导地位。《疯狂动物城2》的成功，不仅是因为其制作精良，更在于迪士尼通过多年运营，建立了全球化的发行网络和品牌认知，这种"软实力"的积累需要时间和经验沉淀。
但换个角度看，《疯狂动物城2》在中国的热映，也彰显了中国服务消费市场的巨大潜力。中国拥有14亿人口、超过9万块银幕的庞大市场，观众愿意为高质量的服务产品付费，这为服务贸易发展提供了坚实的需求基础。数字时代的服务贸易具有"可贸易、可分工"的特征，中国庞大的消费市场不仅是外资服务企业的"蓝海"，更是中国本土服务企业成长的"沃土"。通过与国际优质服务的同台竞争，国内企业可以更快学习先进技术和运营模式，加速自身创新升级——这与中国加入WTO后制造业的发展路径高度相似。
值得关注的是，服务贸易逆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平衡器"的作用。货物贸易的巨额顺差容易引发贸易摩擦，而服务贸易逆差则为贸易伙伴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有助于缓解贸易失衡的压力，构建更具韧性的国际贸易关系。中美经贸关系的真实图景，正是这种"货物顺差+服务逆差"的互补格局，《疯狂动物城2》的成功就印证了这一点：美国在服务贸易领域的优势与中国在货物贸易领域的优势形成互补，双方其实是互利共赢的。
顺逆之间：贸易格局背后的产业演进逻辑
货物贸易顺差与服务贸易逆差的并存，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而是产业发展到特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在我的研究中，一直强调"服务业与制造业共生协同"的机制——制造业的发展会催生对生产性服务的需求，而服务业的升级则会反过来推动制造业向价值链高端攀升。当前中国的贸易格局，正是这一机制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具体体现。
从发展阶段来看，中国正处于" 服务经济与数智经济 "的叠加期。制造业的强大支撑了货物贸易顺差，而服务经济的相对滞后则导致了服务贸易逆差。这种"一强一弱"的格局，与发达国家走过的路径高度契合：英国、美国等国家在工业化后期，也曾经历过货物贸易顺差、服务贸易逆差的阶段，随着服务经济的成熟，逐渐实现了服务贸易的顺差转型。中国目前的服务贸易逆差，本质上是产业升级过程中的"成长烦恼"，而非结构性危机。
数智技术的发展正在加速改变这一格局。我始终认为，数智时代的服务创新是"人性化服务+智能化技术"的有机结合，其核心是通过"技术-组织-价值"的三维重构，打破传统服务业的时空限制和成本瓶颈。在数智技术的赋能下，服务的可贸易性大幅提升，为中国服务贸易发展带来了历史性机遇。一方面，数智技术可以改造传统服务贸易，如跨境电商带动了物流、支付、营销等配套服务的出口；另一方面，数智技术催生了新的服务贸易形态，如云计算、大数据、数字内容等，这些领域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相对较小，具备弯道超车的可能。
从国际收支平衡的理想格局来看，"货物贸易小幅顺差+服务贸易逐步改善+资本项目小幅逆差"是更为健康的状态。当前中国货物贸易的巨额顺差，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服务贸易逆差和资本项目逆差，使得整体国际收支保持平衡。但从长期来看，过度依赖货物贸易顺差存在风险：全球经济波动、贸易保护主义、大宗商品价格变化等因素，都可能导致货物贸易顺差的波动。因此，推动服务贸易发展，缩小服务贸易逆差，不仅是产业升级的需要，也是构建稳定可持续的国际收支格局的要求，更是增强国家软实力的必然要求。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评价服务贸易逆差不能简单以"顺差为好、逆差为坏"的二元思维来看待。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服务贸易逆差的形成，既可能是自身竞争力不足的表现，也可能是市场开放、消费升级的结果。中国服务贸易逆差的扩大，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后，对高品质服务的需求增加，这种"主动型逆差"恰恰是经济发展的积极信号。正如《疯狂动物城2》的票房所显示的，中国消费者对优质文化服务的需求真实而强烈，这种需求会倒逼国内服务企业提升质量、加快创新，为服务贸易的长期发展奠定基础。
破局之路：从贸易大国到贸易强国的转型路径
面对"万亿顺差+5亿票房"背后的贸易格局，中国的核心任务不是简单追求服务贸易的顺差，而是通过服务创新和产业升级，提升服务贸易的竞争力，实现从贸易大国到贸易强国的转型。结合我的研究和实践观察，未来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发力：
第一，以数字赋能为核心，推动服务贸易高质量发展。数智技术是缩小服务贸易差距的关键抓手。要大力发展数智服务贸易，重点支持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数字内容等新兴领域的出口；利用数智技术改造传统服务贸易，提升旅游、物流、建筑等领域的国际化水平；构建数智服务贸易平台，打破时空限制，降低服务贸易成本。要坚持"人性化服务+智能化技术"的创新方向，让技术服务于人的需求，在效率提升的同时，保持服务的人文温度——这正是中国服务贸易能够形成差异化竞争的关键。
第二，以产业融合为路径，强化服务贸易与制造业的协同。制造业的转型升级需要生产性服务业的支撑，而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也离不开制造业的需求拉动。要推动生产性服务业向专业化和价值链高端延伸，重点发展研发设计、知识产权、检验检测、供应链管理等高端生产性服务，通过"制造+服务"的模式，提升货物贸易的附加值，同时带动相关服务的出口。例如，中国新能源汽车出口的增长，不仅是货物贸易的增长，更带动了电池维护、充电服务、智能网联等相关服务的国际化，这种协同效应正是未来贸易竞争力的核心。
第三，以市场开放为动力，在竞争中提升服务贸易竞争力。历史经验表明，开放是提升产业竞争力的有效途径。加入WTO前，很多人担心外资银行会冲击国内银行业，但事实证明，竞争倒逼国内银行提升服务质量和效率，工商银行等甚至成长为全球领先的银行。在服务贸易领域，要继续扩大开放，吸引外资服务企业进入中国市场，通过竞争激发国内企业的创新活力；同时，鼓励国内服务企业"走出去"，参与全球竞争，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提升能力。像万达收购海外院线、苏宁收购国际米兰等案例，都是中国服务企业"走出去"的有益尝试，有助于提升中国文化体育产业的国际影响力。
第四，以文化创新为内核，打造服务贸易的中国品牌。服务贸易尤其是文化服务贸易，核心竞争力是文化内涵和品牌价值。《疯狂动物城2》的成功，关键在于其传递的普世价值和强大的品牌影响力。中国拥有丰富的文化资源，要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服务贸易优势，需要在创新表达上下功夫——既要坚守文化根脉，又要符合国际审美，用世界听得懂的语言讲述中国故事。要注重知识产权保护，构建完整的IP产业链，实现"内容创作-传播发行-衍生品开发"的全链条运营，提升中国文化服务的品牌溢价和国际竞争力。
第五，以政策支持为保障，营造服务贸易发展的良好环境。服务贸易的发展需要完善的政策体系支撑。要加强服务贸易基础设施建设，构建便捷高效的跨境服务交付体系；完善服务贸易人才培养既懂专业又懂国际规则的复合型人才；加大对服务贸易创新的支持力度，设立专项基金，支持数字服务、文化创意等新兴领域的发展；积极参与全球服务贸易规则制定，推动形成公平合理的国际服务贸易秩序。
结语：在顺逆平衡中迈向贸易强国
万亿货物贸易顺差，是中国制造业数十年深耕的成果，是全球产业链对中国制造竞争力的认可；而《疯狂动物城2》带来的服务贸易逆差，是中国消费升级的见证，也是中国服务经济发展的镜鉴。这对看似矛盾的贸易数据，共同构成了中国贸易格局的完整图景，既彰显了成就，也指明了方向。
作为服务经济研究的专家，我始终对中国服务贸易的未来充满信心。当前的服务贸易逆差，是产业升级过程中的必经阶段，随着数字技术的赋能、产业融合的深化、市场开放的扩大，中国服务贸易必将实现从逆差到平衡再到顺差的转型。未来的中国贸易，将不再是单一的货物贸易顺差主导，而是货物贸易与服务贸易协同发展、相互促进的新格局——货物贸易为服务贸易提供载体和渠道，服务贸易为货物贸易提升价值和竞争力。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贸易的本质是分工与合作，顺差与逆差只是分工格局的外在表现。中国贸易的发展，不仅要追求数字上的平衡，更要追求质量上的提升。从《疯狂动物城2》的票房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服务贸易逆差的现实，更看到了中国服务消费市场的巨大潜力和服务贸易发展的广阔空间。只要我们坚持开放合作、创新驱动、产业协同，就一定能在顺逆平衡中实现从贸易大国到贸易强国的跨越，为全球贸易发展和经济复苏作出更大贡献。
贸易的终极目标不是追求单一的顺差，而是通过分工合作实现互利共赢。中国愿意以开放包容的心态，与世界各国分享市场机遇，推动服务贸易自由化便利化，在全球服务贸易的大舞台上，既输出优质的中国制造，也提供精彩的中国服务，共同构建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经济全球化新格局。
专家介绍：郑吉昌，著名服务经济学家、中国服务创新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导。国家服务贸易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长三角服务业联盟主席，浙江省服务业联合会会长、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