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经社讯)2023年4月23日，笔者发布《从美团取消广东汕尾外卖骑手补贴引发争议看反垄断执法滞后的社会影响 | 对美团和大众点评2015年合并案反垄断审查进展的再次追问》后，陆续在微信公众号、知乎、微博上收到网友百余则留言，并对其中大多数留言进行了逐一回复。在此，笔者把其中的一些回复汇总如下，希望可以对各位网友，尤其是专职或兼职从事外卖骑手工作的网友，有所帮助。
一、取消对外卖骑手的补贴是否属于劳动纠纷？如何寻求救济？
如果美团与其在汕尾的外卖骑手之间存在劳动合同，那么美团取消事先在相关合同中承诺的补贴或其他福利待遇引发的纠纷，应属于劳动纠纷。这种情况下，劳动者可以向本地劳动保障部门，例如汕尾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咨询救济途径。
如果美团与汕尾的外卖骑手之间不存在劳动合同，美团与骑手之间没有劳动关系，而是由劳动派遣公司雇佣的劳动者承担外卖配送服务，那么，美团取消对骑手的补贴，或者设置不合理的扣款要求的行为，虽然会损害外卖骑手的利益，但并不属于劳动纠纷。对于这类行为，外卖骑手可以举报给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开展反垄断调查，责令美团履行2021年10月8日，即被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查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二选一”行为当日，收到的行政指导书（国市监行指〔2021〕2号）。后者明确要求：
5. 严格落实《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 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保障外卖送餐员劳动收入，完善外卖送餐员社会保障，充分保护外卖送餐员合法权益。
7. 建立并畅通投诉举报渠道，健全投诉处理制度和争议在线解决机制，制定并公示争议解决规则，明确处置程序和时限，及时、有效处理平台内经营者、消费者、外卖送餐员及其他主体反映的问题。
公众号：市说新语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行政指导书
2023年4月13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副局长、国家反垄断局局长甘霖，在国新办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上，解答日本共同社记者有关平台经济反垄断执法方面的提问时，曾明确指出：
在依法查办垄断案件的基础上，督促全面停止“二选一”等垄断行为，认真地落实整改措施，积极推动平台企业加强合规建设，同时我们也注重充分发挥典型案件的警示和示范作用，推动市场竞争秩序不断优化。
公众号：市说新语权威部门话开局｜市场监管总局：不断优化平台经济领域市场竞争的秩序
所以，如果与美团没有合同关系的外卖骑手认为美团取消补贴、或扣款行为侵害了自身的合法权益，且无法通过平台内的投诉处理制度和争议解决机制妥善解决，就可以考虑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国家反垄断局寻求救助。
2020年4月，《市场监管总局关于支持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反垄断执法的公告》曾公布过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反垄断执法机构的联系方式，可供参考：
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局）联系电话：010-88650571，88650592；传真：010-68060820；电子邮箱：fldj@samr.gov.cn；邮寄地址：北京市西城区三里河东路8号，邮编100820；公众留言网址：http://www.samr.gov.cn。
公众号：市说新语市场监管总局关于支持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反垄断执法的公告
二、美团单方面取消对外卖骑手事先的补贴涉嫌构成哪一类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
如果美团与外卖骑手之间不存在劳动合同，那么单方面取消对外卖骑手事先承诺的补贴，涉嫌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以不公平的低价采购服务。
2022年《反垄断法》第二十二条
禁止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从事下列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一）以不公平的高价销售商品或者以不公平的低价购买商品（注：含服务）；
……
（六）没有正当理由，对条件相同的交易相对人在交易价格等交易条件上实行差别待遇；
……
http://www.ssf.gov.cn/portal/rootfiles/2022/06/29/1658143898903189-1658143898912253.pdf
根据2023年4月23日财联社记者的李丹昱报道《美团广东汕尾外卖骑手陷停工争端 单价下降所致？》
在淡季等因素影响下，区域内是否有足够多的订单成为焦点。不少汕尾骑手在社交平台称，近期单量本就减少，雨天取消补贴后仅余3.8元/单，难以支撑生活。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3964577052955945&wfr=spider&for=pc
可见，美团在汕尾地区外卖业务淡季取消雨天补贴，涉嫌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以不公平低价购买配送服务。
另外，如果在其他城市，存在同类补贴，但在汕尾地区取消了相应的补贴，且无法给出合理的理由，那么也可能会涉嫌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差别待遇。但是，考虑到不同城市同一时期订单量和外卖骑手数量可能存在差异，不宜直接进行类比。
而根据美团2022年财报，其以外卖为主的核心本地商业经营利润高达295亿元，比2021年增长了57%。
美团2022年来自核心本地商业收入为1608亿元，同步增长17.4%。其中，配售服务收入为700.64亿元，佣金收入为551.43亿元，在线营销服务营收为306.83亿元，其他服务收入为48.69亿元。2022年，美团核心本地商业经营利润达295亿元，较2021年的188亿元同比增长57%。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1351515174149162&wfr=spider&for=pc
可见其并非没有能力继续给外卖骑手提供雨天，或者其他恶劣天气情况下的补贴，以保障外卖骑手接单的积极性。
所以，笔者更倾向于认定美团在汕尾取消对外卖骑手的雨天补贴，涉嫌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以不公平低价购买配送服务。
另外，2021年12月1日市场监管总局、财政部联合制定的《市场监管领域重大违法行为举报奖励暂行办法》正式生效，对举报奖励标准进一步细化，使《市场监督管理投诉举报处理暂行办法》更具有可操作性，同时把奖励的上限提高到100万元。
第十三条 每起案件的举报奖励金额上限为100万元，根据本办法第十二条规定确定的奖励金额不得突破该上限。单笔奖励金额达到50万元以上（含50万元）的，由发放举报奖励资金的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商本级政府财政部门确定。
公众号：财政部两部门印发《市场监管领域重大违法行为举报奖励暂行办法》
《市场监管领域重大违法行为举报奖励暂行办法》第二条界定的“重大违法行为”中应当包括违反《反垄断法》的垄断行为。如果外卖骑手对美团涉嫌违反《反垄断法》的行为进行举报，也不排除有可能获得上限100万元的奖金。
三、在2021年被认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后，美团在2023年是否仍旧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诚然，在过去两年里，在网络餐饮外卖平台服务市场，又增加了新的进入者，但是，美团高管并不认为这些新进入者可能对其构成威胁。例如，贝果财经记者李静在2023年3月25日报道：
近年来，抖音强势进入本地生活领域，高德地图也合并了阿里系到家平台口碑，有意在本地生活服务的到家领域继续开疆拓土，本地生活市场的竞争眼看又将火热开打。
美团管理层在电话会上表示，目前抖音外卖等短视频平台对美团的影响有限，预计餐饮外卖业务将在2023年恢复正常增速。
“不过，我国本地服务的在线渗透率仍然很低。新的市场参与者，将有助于加速该行业的增长。”美团管理层表示，鉴于外卖业务的两个重要特点——位置和需求，这一市场的准入门槛相当高。美团外卖业务在消费者基础、商家基础和配送网络中积累了强大的竞争力，其他玩家想要突围并不容易。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1351515174149162&wfr=spider&for=pc
而且，从2022年美团财报数据看，虽然疫情防控措施对本地商业收入会产生影响，但整体上仍旧呈现了强劲增长，并未受到饿了么，或者其他竞争对手的有效竞争约束。
四、建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公开对2015年美团和大众点评的反垄断审查结果，拆分美团和大众点评
2018年9月7日，笔者曾写邮件给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反垄断局，建议其调查美团大众点评未依法申报经营者集中的行为，但是至今还没有得到回应，在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官网上也没有该案反垄断审查的结果。
考虑到现有的竞争对手，以及新的市场进入者，短期内无法对美团构成有效的竞争约束，所以要从根本上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为仍在美团平台从事外卖配送服务的劳动者提供更多同类就业选择，仍需要我们共同呼吁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依据2007年版《反垄断法》第四十八条、或者2022年版《反垄断法》第五十八条，对美团和大众点评2015年未依法申报就实施的经营者集中公开进行反垄断审查，并恢复到集中前的状态，也就是通过拆分美团和大众点评，恢复相关市场有效竞争。
经营者违反本法规定实施集中的，由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责令停止实施集中、限期处分股份或者资产、限期转让营业以及采取其他必要措施恢复到集中前的状态，可以处五十万元以下的罚款。
绍耕，公众号：绍耕的竞争法冷思考转发：《反垄断法》（全文）
2022年版《反垄断法》第五十八条
经营者违反本法规定实施集中，且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由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责令停 止实施集中、限期处分股份或者资产、限期转让营业以及采取其 他必要措施恢复到集中前的状态，处上一年度销售额百分之十以 下的罚款；不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处五百万元以下的罚款。
http://www.ssf.gov.cn/portal/rootfiles/2022/06/29/1658143898903189-1658143898912253.pdf
五、除了向反垄断执法机构举报外，还有哪些维权途径？
除了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或者地方反垄断执法机构举报外，在没有更多新闻媒体声援的情况下，汕尾外卖骑手可以考虑以下途径依法维权：
1. 拨打本地12345举报美团涉嫌违法行为；
2. 考虑到向法院提起反垄断诉讼的成本较高、诉讼周期往往非常长（有的长达四年才结案，有的甚至起诉5年都不开庭），所以更建议写信建议给最高人民检察院、广东省检察院，或汕尾市检察院，请求其依据2022年版《反垄断法》第六十条第二款对美团提起反垄断公益诉讼。
第六十条
经营者实施垄断行为，给他人造成损失的，依法承担民事责任。
经营者实施垄断行为，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检察院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公益诉讼
http://www.ssf.gov.cn/portal/rootfiles/2022/06/29/1658143898903189-1658143898912253.pdf
3. 写信给中央纪委，呼吁其驻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的纪检监察组对监督反垄断执法机构查办美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以及未依法申报就实施与大众点评合并的经营者集中行为。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官方微信公众号在2021年10月19日发表的文章《驻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纪检监察组：提升会商质量，深化派驻监督》中提到：
在反垄断重要执法活动中，与市场监管总局“一把手”即时会商了解进展、提出建议、推动落实，一批重大典型案件被连续查处，群众普遍支持叫好，政治效果、纪法效果、社会效果叠加释放。
公众号：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驻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纪检监察组：提升会商质量，深化派驻监督
2022年1月18日，十九届中央纪委六次全会上发布的工作报告也曾重点强调：“着力查处资本无序扩张、平台垄断等背后的腐败行为，斩断权力与资本勾连纽带。”
但是，时至今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没有公开美团履行行政指导情况的报告，例如在保障劳动者合法权益方面。所以，应当要求中央纪委对此进行督查。
六、对美团的建议
五一“国际劳动节”临近，笔者希望美团能主动妥善处理好在汕尾以及其他地区曾因不合理地取消事前约定的补贴，或者不合理的扣费规则，引发的争议，自觉履行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的行政指导，配合反垄断执法机构对其未依法申报就与大众点评实施合并的调查，高标合规地开展经营活动。
七、呼吁各界正视和尊重汕尾外卖骑手的选择，避免制造对立
在网友在微信公众号和知乎的留言中，笔者也看到了一些情绪化的表达。这其中既有支持汕尾外卖骑手停止在美团平台接单的做法，也有反对的声音，或者觉得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没有意义。
对此，笔者呼吁各位网友，在相关讨论中避免制造对立，也避免更多情绪化表达。
并不是每个地方的外卖骑手遇到这类不公待遇都敢于抗争，都能够联合起来抵制平台的剥削。汕尾外卖骑手的做法值得尊重，也应当已经引起了社会各界和监管者的关注。
汕尾外卖骑手可以选择离开美团平台，另谋生路，但在离开之前，他们用行动给其他地方的外卖骑手，甚至所有平凡的劳动者，一个启示：
再平凡的劳动也应该值得尊重，
应该得到原本被承诺的报酬。
没有诚信的企业，再强大，也会被劳动者唾弃。无论是美团，还是其他所有用人单位，都应尊重劳动者的价值，倾听他们的合理诉求，正视他们在法律允许范围内，通过和平的方式，一同争取合理报酬的权利。
的确，很可能和其他地方的类似情况一样，最终汕尾的许多外卖骑手们也会无奈地妥协，以维持生计。但他们的尝试并非是没有价值的，而且也仍旧可以考虑通过前述的维权途径，继续依法维权。
最近，笔者关注的摄影爱好者姑苏小丁拍摄了一组照片，记录了苏州街头巷尾的春天。其中一张照片里有位美团外卖骑手正奔跑着上台阶，而他面前则是被人们戏称为“秋裤”的建筑。这让我联想起曾经蒙受胯下之辱的“兵仙”韩信。
在庞然大物般的企业面前，很多平凡的劳动者，即便受了委屈，遭遇不公的待遇，也可能暂时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继续隐忍，努力通过自己的劳动，实现自己和家人对温饱的追求。他们值得尊重，也应当被善待。
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至少不可能都那么一帆风顺，但只要坚持追求，努力就会被看到，就有可能带来改变。
辛勤的劳动者，从来不会孤独。
最后，借用鲁迅先生在《热风·随感录四十一》中的一段话，与大家共勉：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
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就令萤火一般，
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