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经社讯)困住骑手的不仅仅有算法，还有无法保障的劳动关系。多重压力之下，增收不增利的美团，还能“无边界”扩张吗？

　　配送骑手的保障问题已经变得刻不容缓。

　　2021 年 9 月 10 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会同交通运输部、市场监管总局、全国总工会召开平台企业行政指导会，就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对美团、饿了么、滴滴、达达、闪送、货拉拉、满帮、到家集团、阿里巴巴、腾讯等 10 家头部平台企业开展联合行政指导。

　　彼时，美团在会上回应称，将严格按照文件精神，积极响应政府要求，全面落实骑手权益保障工作。推动落实骑手的职业伤害保障计划，完善骑手社会保障，努力解决骑手工作的后顾之忧。

　　作为行业的头部企业，美团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骑手权益保障问题，还有悬而未决的反垄断调查，以及承压的业绩。

　　困住骑手的不只是算法

　　据了解，目前全国有超过 1000 万名的配送骑手，这些骑手尚没有较为完备的“五险一金”的保障。一个关键问题是，这些骑手是否与平台属于雇佣关系。

　　美团外卖的配送分为平台负责配送和商家负责配送。平台负责配送模式占到了美团外卖订单量的 66.7%。要支撑这个模式正常运转，美团建立起了数量庞大的骑手队伍。

　　商家负责配送模式，则是商家负责招募骑手，要么是商家和其他有配送业务的平台合作，要么是商家有自己的配送骑手，要么使用兼职骑手。

　　美团数据显示，2021 年上半年，美团日均活跃骑手超过 100 万人，其二季度骑手成本支出 155 亿元，同比增长 53%。

　　“现在骑手分为两种，一种是专送的，一种是外包的。骑手与平台上的合作商签订协议，提供外送服务，再有就是兼职骑手。”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中国保险和养老金研究中心研究员朱俊生表示，“目前在骑手保险方面，主要有与第三方合作商签订的雇主责任险。”

　　雇主责任险主要是在骑手出现意外，或者造成他人损失时，雇主需要承担责任。作为雇主，要转嫁自己的责任，所以向保险公司购买雇主责任险，这种雇主责任险的直接赔付对象是公司，不是骑手个人。

　　“本质上讲，公司为了转嫁自己承担的法律责任，其与骑手之前并非完全对立，作为供应方，如果自己的员工在工作时间内出现伤害，雇主应该承担赔付责任，对于员工的赔付，是公司。公司之所以购买保险，就是要对员工进行赔偿，只不过为了转嫁自己的损失或者责任，而购买了一份保险。”朱俊生说。

　　但是这份雇主责任险，保费究竟由谁来付？“雇主责任险，顾名思义，交保费的应该是雇主。因为雇主为了转嫁自身可能存在的风险，而向保险公司购买产品，所以这份保费应该由雇主来支付。”朱俊生说道。但实际较为普遍的做法是，骑手自己来为这份保险买单。在美团平台上，骑手每天被从其佣金中扣除3元用以支付保费，保险中包含 60 万元的身故伤残险和 5 万元的医疗费。这就意味着，骑手自己花钱给雇主买了一份保险。事实上，不只是美团，其他外卖、配送平台均以这样的方式来为骑手购买保险。

　　根据一位骑手向《商学院》记者展示的合同显示，其雇主责任险包含 60 万元的雇主责任意外伤害险（涉及人身伤亡）、25万元的电动自行车第三者责任险，以及 5 万元的雇主责任意外医疗费险，保费为 3 元/日。不同的外送平台，保额也不同，但上下不超过 5 万元的差距，可真正赔付起来，并不容易。一位保险理赔人士表示，一般保险公司在理赔过程中，对于意外险的赔付比较容易，但是对于第三者责任险的赔付要求却比较高。

　　一位骑手提供给记者一份 2020 年的保单显示，骑手上下班期间为：排班表上班时间点向前 2 小时内或排班表下班时间向后 2 小时内；配送工作期间为订单开始前 2 小时至订单结束后 1 小时之内，理赔时需提供排班表和订单相关材料。

　　但是上述保险理赔人士表示，一些保险公司的要求更高一点，第三者责任险的赔付，更多要求骑手是在配送餐品期间。但是实际上骑手们在工作时，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且发生的时间也不固定，这份高要求的保单，并不能有效地保障骑手们的利益。

　　美团创始人王兴在财报电话会上表示，当前在政府部门指导下，探索更符合骑手群体特征和群体利益的社会保障方式，并称“美团已率先响应国家号召推动落实骑手的职业伤害保障计划，积极参加政府试点并推动加快全面建设，解决骑手工作的后顾之忧。”

　　9月10日的会议指出，当前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保障问题较为突出，平台企业要切实提高政治站位，准确理解和把握《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的精神实质和主要内容，全面贯彻落实好《意见》要求，依法合规用工。

　　在今年 7 月印发的《意见》核心有三点：一是骑手的工资不得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二是不得将“最严算法”作为考核要求；三是平台及第三方合作单位要为骑手缴纳社会保险。该《意见》被外界解读为要为骑手缴纳社会保险。对《意见》的出台，资本市场迅速做出反应，美团股价迅速下跌。二级市场投资人的担忧在于，如果美团给所有骑手足额缴纳社会保险，这项费用可能会压垮平台。

　　美团的挑战在于，一方面要保障高效的配送效率；另一方面要为骑手做好保障。如今摆在美团面前的是众多骑手的社保问题。

　　9 月 10 日的会议还要求，头部平台企业要“走前头，做示范”，积极履行用工责任。要全面摸底依托平台就业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用工合作企业的基本情况，抓紧梳理排查平台用工问题，对照《意见》要求制定整改工作方案，明确时间表、路线图，压实工作责任；要及时整改，对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要依法订立劳动合同，保障其合法权益，对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劳动者要订立书面协议，按照《意见》要求保障其劳动报酬、休息、劳动安全等权益；要修改完善与用工合作企业的合作协议，督促用工合作企业依法合规用工；要健全保障劳动者权益的制度机制，充分听取劳动者意见建议，畅通劳动者诉求表达渠道，优化平台算法规则，完善收入分配制度、休息制度、劳动安全卫生制度；建立健全劳动者申诉机制，保障劳动者的申诉得到及时回应和客观公正的处理。

　　但是，关于骑手的权益保障，尤其是平台型骑手或者说非雇佣关系的骑手，这部分的权益该如何得到真正保障？朱俊生表示，这种非雇佣关系的保障可以探索，可能的工伤保险、意外保险等等，这也折射出目前在我们传统的社会保险中，工伤保险存在着不足。在灵活用工时代，它的包容性不足，无法涵盖到灵活用工这一现象，这也是整个社会保险需要考虑的范畴。

　　悬而未决的反垄断调查

　　对于外卖平台而言，骑手权益保障已经成为一大挑战。但对于美团而言，其所面临的不仅仅是骑手权益保障问题，还有悬而未决的反垄断调查，以及承压的业绩。

　　9月13日，美团再次因为“不正当竞争”被判罚100 万元。日前，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要求美团立即停止涉案互联网“不正当竞争”行为，并赔偿原告饿了么经济损失及合理开支 100 万元。这并非美团第一次因为不正当竞争所导致的赔偿行为。事实上，监管部门对于美团的反垄断调查仍在持续中。根据《商学院》记者不完全统计，自2017 以来，美团因为“不正当竞争”“二选一”等行为，被判赔偿、罚款合计约319.8 万元。反垄断背景下，“二选一”等不正当竞争行为成为监管部门重点调查的行为。不只是美团，饿了么也曾因为“不正当竞争”“二选一”等行为被处罚。

　　目前，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对美团的反垄断调查尚在进行中。今年 8 月 30 日，美团在 2021 年二季度财报中表示，2021年 4 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对公司展开相关调查，截至报告发布日期，相关调查仍在进行。美团表示，公司现阶段无法预测相关调查的情况或结果，可能会被要求改变其商业惯例及 / 或被处以高额罚款。就在 8月 30 日美团发布中报当天，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消息称，对搜电收购街电经营者集中案依法审查，并对美团收购摩拜未依法申报开展调查工作。

　　就多次因“不正当竞争”行为被罚、收购摩拜未依法申报及未来相应对策，《商学院》记者向美团方面发去采访函，但截止到发稿前，并未收到回复。

　　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旻表示，年初针对阿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开出的百亿元罚单，吹响了整顿平台经济秩序的号角；年中，对腾讯集团 2017 年实施的非法经营者集中行为进行处罚，从版权角度破解市场垄断行为。如今，国家市场监督管理局正对美团收购摩拜开展调查工作。

　　此外，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生活服务电商分析师陈礼腾表示，不论是搜电收购街电事件经营者集中案被依法审查，还是对美团收购摩拜开展调查，均体现了国家治理平台经济反垄断的决心，对实现公平竞争的重视。这样的调查，或将是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的常态。

　　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上海正策律师事务所董毅智律师认为，目前美团的最大问题是模式问题。如果模式上不能改进的话，又面临监管的压力，后续将如何发展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而这个挑战可能远远大于此前的“千团大战”，以及在收购摩拜单车的过程中淘汰对手所面临的挑战。

　　董毅智表示，反垄断是目前互联网企业第一大整改重点。长期以来，互联网企业的发展成为了以资本、杠杆、多领域高覆盖的“快速烧钱”公式，以资本换时间、以时间换空间在互联网领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并“喧宾夺主”。他认为，反垄断监管背景下，头部互联网公司需要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本质属性，坚持科技进步是企业立足之本，谨防能力不足、欲望过剩。美团的竞对饿了么也同样面临这样的监管压力。就在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美团做出罚款判决的同一天，安徽省滁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就饿了么“不正当竞争”行为判定其赔偿美团经济损失 8 万元。

　　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丁梦丹律师表示，对经营者而言，应采取正当合法的竞争手段，尊重消费者的各项合法权益；对平台而言，不得利用其市场地位加以限制或排除经营者、消费者的权利，进而形成平台内生态体系的闭环竞争环境，主导和控制闭环内的竞争发展，违背互联网大环境市场竞争下的自由选择、自由流动、自由竞争的原则。

　　“对于平台经济企业而言，在反垄断监管规则逐步完善和清晰的情况下，企业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反垄断指南，更应当按照规则的指引去主动规范经营，主动禁止实施垄断行为。此外，在反垄断监管体系逐步健全、监管力量逐步加强的背景下，平台企业不应当再抱有‘违法未必究’的侥幸。最后，平台企业在经营过程中，一定要避免资本的无序和过度扩张，避免对于整体社会经济竞争秩序的破坏。”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方超强律师告诉《商学院》记者。

　　业绩承压如何破解

　　反垄断调查之下，美团的业绩也正承压。2021 年 8 月 30 日， 美 团 发 布了其第二季度和上半年财报，财报显示，第二季度美团经调整净亏损 22 亿元，这是从2020 年第四季以来，连续三个季度出现亏损，这也是自 2019 年美团宣布盈利以来，首次出现连续三个季度亏损。财报显示，2021 年上半年，美团营收 807.75 亿元，亏损 61.09 亿元。

　　分析美团的财报可以发现，美团的亏损主要由新业务产生。财报显示，美团的主营业务餐饮外卖在“后疫情时代”已经开始恢复。2021 年上半年，美团餐饮外卖营收437 亿元，同比增长 81.8%；经营溢利 35.63亿元（经营溢利是指在利润总额中按规定交纳了所得税后公司的利润留成，一般也称为税后利润或溢利），同比增长 201.3%。

　　2021 年第二季度，美团餐饮外卖营收231.25 亿元，同比增长 59.0%；经营溢利24.47 亿元，同比增长 95.2%。美团餐饮外卖业务交易金额 1736 亿元，同比增长 59.5%。除此之外，美团利润主要来源的到店、酒旅业务也在不断恢复。2021 年上半年，美团到店、酒店及旅游业务营收 151.87 亿元，同比增长98.8%；经营溢利 64.12 亿元，同比增长149.3%。

　　亏损主要来自新业务。2021年上半年，新业务及其他营收 218.88 亿元，同比增长123.3%；上半年新业务经营亏损 172.83 亿元，上年同期亏损 28.23 亿元。包括美团买菜、美团优选在内的新业务亏损严重。新业务是指包含美团优选在内的社区

　　零售业务。2021 年第二季度，美团新业务经营亏损 92 亿元，其在财报中称，“2021年第二季度，我们扩大对新业务，尤其是零售方面的投资。而社区电商业务美团优选仍然是本季度最重要的投资领域。”除此之外，美团闪购、美团买菜也成为其重点布局的领域。

　　新业务的确给美团带来了流量。财报显示，2021 年第二季度，美团闪购的交易量和交易金额同比增长超过 140%。美团在用亏损换流量。

　　陈礼腾表示，美团新业务营收增速（113%）超整体营收增速的背后，是大规模投入的结果。就目前来看，美团新业务尚难成“气候”，未来投入还将持续。在陈礼腾看来，现阶段美团新业务以亏损换增长，导致公司整体处于亏损状态。同时，由于相关机构对美团反垄断调查正在进行中，这对于新业务还在投入期的美团来说，或将严重影响其未来发展的步伐。

　　事实上，美团用亏损换增长的模式，正在让它陷入增收不增利的困境。美团在陷入反垄断调查“风暴”之下时，也交出了亏损 61 亿元的半年“成绩单”。因新业务扩张导致的亏损，以及骑手的保障问题，也备受质疑。多重压力下的美团，还能够无边界扩张么？